[罗大佑]首页/精彩乐评/两岸猿声啼不住——谈另一类民谣
w w w . L u o D a y o u . n e t

 








|






/


 

以前没有注意,民谣的“谣”,就是谣言的“谣”。
  可见谣言起初并不是说出,而是唱出来的。“谣言”一词,原就有歌谣之意,并不一定指流言妄语。如《于谦全传》中有云:“兄等曾闻得近日小儿谣言否?”,权威词典解释“谣言”为:“民间流传的评议时政的歌谣,谚语”。而草民评议时政,臧否人物,那里有什么好话。听在肉食者耳里,歌谣之谣自然就演变成了谣言之谣。《诗经》有篇章,说道:“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为什么是在心里忧愁的时候,却不是心里欢喜的时候又歌又谣呢?
  可见“歌谣”自古就不是歌舞升平的主旋律,从来都是为肉食者不喜的杂音。在一个没有印刷术、并且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言禁时期,民谣就是一种流动的媒体。既散播讯息,也暗含民意,其中有忧伤,也有幻想。
  像西汉盛行的“谶言”,元末的“烧饼歌”,或者当今“五类人大盖帽,吃完原告吃被告”,尽是这一路的民谣。只不过以后礼崩乐坏,后来慢慢就只说不唱了。

国共交恶,台海隔绝。至今已半个世纪有余。“独统”之争时常喧哗于两岸。在大多浅吟低唱的台湾流行乐中,居然难得有一路歌曲,葆有了民谣的精神和遗风。在一个言路已开的时代,表达了歌者对于社会、政治的姿态。
  媒体林立的现代社会,每一个人都在拼命挤上前台,争夺数量有限的麦克风。即争夺话语的霸权。歌手,却是得天独厚的,商业文化倾情造就的一种偶像。对于世俗生活和视听文化下生长的新新人类,有着不可比拟的号召力。所以连陈水扁、宋楚瑜也须得在助选会上手执麦克风,大唱闽南歌。阿扁不仅备有竞选吉祥物,还挖空心思搞了个竞选主题歌,——我变、我变,我变变变。
  做秀做到十足。只可惜了一个如日中天,却误入白虎节堂的张惠妹。

我要说的这一路民谣,在香港也是见不到的。香港的流行乐已经彻底商业化、世俗化,它表达的是一种百分百的世俗精神和解构的姿态。已经远离政治、社会的尘嚣。便是像beyond、达明一派或早期太极这种有着叛逆性的摇滚,也是竭力指向个体的精神主张,而屏除了任何溢向社会的话题。包括在一个很长时期如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高悬头顶的“97情结”,港人也没有一首歌去直接处理和流露现实的忧伤。倒是香港电影在这方面还时有玩世不恭、不拘一格的调侃。我只依稀记得陈百强有一首《神仙也移民》,有些擦边球的意思。但这已经足以使艾敬那首欢天喜地的《我的1997》,多少显得有点单恋和矫情,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是多少恃仗了主旋律在背后撑腰。

将97情结表达得淋漓尽致的,反而是台湾的罗大佑。
  因为台湾人在一旁瞅着,少不得有点唇亡齿寒、狐死兔悲之感。又没有身临其境的兴奋之情,就显得比较尖酸刻薄。我一直觉得罗大佑这位台湾流行乐之父,有点像歌坛之中的余光中。但比余光中更犀利,而余则更为大气,并没有尖酸刻薄的地方。90年代初,罗大佑接连推出了几张后来被指为“反共歌曲”的专辑:《皇后大道东》,《恋曲2000》和《首都》。这位颇有古风的歌者在一个大时代,迫不及待的要对一切重大问题发言。
  在香港问题上,罗大佑有两首歌是足以载入史册的。这两首歌一正一邪,一张一弛,象征性的暗示了大陆以外华人社会对于97回归的矛盾心态。一首是我们耳熟能详、在一切主旋律场合差不多都要当作“中宣部歌曲”来唱的《东方之珠》。另一首则是大陆官方极为反感、提都不想去提它的《皇后大道东》。
  后一首歌由罗和一位香港本土歌手蒋志光合唱。其间对于红色中国的偏见、怀疑和否定,对于脱离英邦的又憧憬又流连的复杂心情,以及对于个人自由和未来前程的不可确定,忧伤与幻想,种种情事融于一炉,真正是“心之忧矣,我歌且谣”。
  加上罗、蒋那种招牌式的唱腔、极为煽情的歌辞,光怪陆离的MTV,正是适合拿来作为一个殖民地时代的休止符:
  “知己一声拜拜远去这都市
  要靠伟大同志搞搞新意思”

在《首都》这张专辑,罗大佑则对大陆工业化和商业化进程下的大都市进行了辛辣的嘲讽。乡愁。本是早年罗大佑的一个重要主题。犹如对于余光中、郑愁予等台湾诗人,乡愁不仅仅指向辽远的大陆,同时指向一个前工业时代的田园。70年代末,罗大佑的《鹿港小镇》、《一样的月光》,便已流露出对待田园已逝的伤感,和对台湾高歌猛进的工业化掩不住的怀疑、困惑:
  台北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鹿港的小镇,鹿港的渔村
  妈祖庙前烧香的人们

而四十岁过后的罗大佑,仿佛肝火更旺。对《首都》的描述已经没有初经人道时那种由衷的哀伤,全是一派愤世嫉俗:
  皇天一朝解放/高干大楼在拥抱
  后土改作地盘/段段划作黄金道
  故梦留在故宫/未见大宋旗号
  大华银行月租/比山海关更高

在同张专辑中的《亲亲表哥》,罗大佑对于台海两岸商贸往来也有民谣式的叙事:
  阶级比赛率先考察/区区这个特区
  一屋两人称呼他爱人/却永远未迎娶
  偏僻海角资本家北上/争取祖国订单
  乡音夹杂卷起舌根/见客咬住牙关

《恋曲2000》这张专辑,也是亦正亦邪,心态复杂。在对着喜马拉雅诉尽了游子情长后,罗大佑显然是想毕其功于一役,力图跳出纷争,要给两岸一个盖棺定论了:
  亲朋好友在集思广益/中港台的局势有了转机
  阔别了四十年的势不两立的同胞恍然大悟的久别重逢
  六合彩是我们的秘密武器/最后一关用来对付马列主义
  歌舞升平的全国军民同胞创造了另一个世界奇迹
   ——靠三民主义

处惊不变的先去捞点人民币
  要庄敬自强再去香港赚点港币
  他三反五反翻来覆去谈何容易
  有了房地产不要核武器炒炒股票还能如虎添翼
  歌功颂德的中国军民同胞创造了特色的历史奇迹
   ——这社会主义

如同以前的《皇后大道东》,这个盖棺定论的倾向性很明显。但在“独统”的关节上,罗大佑还是认同这个“祖国”,和这个“首都”。不过对于田园破灭的失落,和对于共产中国的否定,使得民族国家的身份归属间夹在一个绕不过去的关口,成为罗以及其他多数台湾歌者大致相同的立场。

比如郑智化的《大国民》。又想做大国民,又怀疑共产党中国。欲迎还拒的扭捏心态,透露出歌者对于台海前途的失望之极:
  两岸不通航/辜汪谈一谈
  谈来谈去/谈判像谈天

黄舒骏,则是另一个此文必须提及的台湾歌者。他的《两岸》是一首RAP,叙述了一场情牵两岸的家族史和恋爱故事。这首歌中没有虚幻空洞的民族大义,或高瞻远瞩的历史演义。它昭示的,仅仅是台海局势对于个体命运偶然的阻隔和愚弄:
  才知道带着一个大陆新娘
  不是说回就能回

反顾大陆流行乐,亦如香港。绝没有这一路向的“民谣”。只有依附于主旋律之下的某些政治应景歌曲,借着民歌的曲调和唱腔买壳上市,蔚为大观。如“有一个老人,在哪里画了一个圈”之类,令智商低下者疑心为尿床。其实无论97情结还是独统问题,对于大陆一般民众,都是无关痛痒、无关性命前程的事。如艾敬《我的1997》之所以名嘈一时,除了暗和主旋律外,本质上溢泄的不过是一般大众对于香港回归近似于肉体般的欲望。
  乡愁对于我们远不是困境,而是风化雪月之中的矫情。但那些关乎自家痛痒、关乎性命前程的事呢?还有我们的忧伤和幻想,以及我们自己的歌者。

只听见黄舒骏在歌曲里反复地吟唱:
  ——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