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06/02/25
我很喜欢在车上听歌。如果我自己开车,一上车就会打开音响,随便拿一盘我儿子放在车上的他的偶像比如刘德华、周杰伦什么的放进片仓。如果是坐出租车,我会要求司机选个音乐台或者放磁带让我听,听什么无所谓,是歌就行,这首先是避免万一碰到一个话多的司机逮住我摆龙门阵,再说,我也真喜欢听歌。
车上的歌似乎已经不是歌本身,而是一些带着旋律的话语,喃喃自言,不知所云。它们都很放松很懈怠,听者也完全不必也不可能去寻找和它对应的状态;好些放到自己家中音响里不能忍受的破歌,在行驶过程中、在街景中、在专注但又涣散的状态中,纷纷飘了起来,成了一些细微绵长的东西,像烟尘,也像正在织的线,遮蔽了很多东西,同时又洞开了很多记忆。我在车上听歌的时候,常常会想起一些从来想不起来的事情,比如小学操场里那付双杠上的锈迹和那种铁器特有的微酸的味道,或者,少女时期的某个中午,我伏在阳台栏杆上,太阳晒着,头发里一点点升温的那种感觉……洞开的大多是些纯粹感官上的某些记忆,这些记忆,我在另外的场景另外的时候已经完全捕捉不到了,我以为它们都像水渗进了土里,其实,往往就在车上,在歌声中,在恍惚中,它们又呈现出来了,水气迷离。
很怪,恍惚中,我可以精神很集中地驾驶汽车,对路的方向、红绿灯以及各种交通标志的警觉都不会出错。但,我想这种奇妙的双重状态只能在我自己的城市里才能存在。在另外的城市,歌依然会飘起来,但混杂了身处异地的陌生和那种轻微的水土不服,我就会蒙掉的。曾经我在外地坐车,车上在放杨坤,正好是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听了可能不到一分钟吧,我就蒙掉了———我害怕,想哭,想离开,想回家,我觉得自己非常弱,非常小,非常孤独。我忘记了自己早已经成年,我还听清了歌词,“到底多爱你到底多想你窗外的人行道下过雨……”真是要命,我甚至觉得我失恋了。
其实,蒙还是不蒙,我享受的就是那种脆弱的感觉,记忆末梢中的东西也罢,想哭想回家的念头也罢,都是纤细的,盈盈一握,它们在我平时那根粗壮的现实神经中是一个例外。例外大半让人惊喜,小半让人错愕,惊喜和错愕都可以让人享受,只要限于惊喜和错愕的感觉之中就可以了。
前段时间,罗大佑来成都开演唱会,是和黄品源合伙的,一人半场。大家开始想不明白,罗大佑至于要用黄品源来撑场子吗?再想,哦,他已经老了,体力不济,全场是撑不下来的。我没有去看现场,听周围去看了的人说,气场很足,所有应该跟随他的歌声怀旧的人都如愿以偿地缅怀了青春。有朋友说,看罗大佑虾手虾脚气喘吁吁地在台上唱,声线比以前还要干瘪难听,特别想冲上台去抱一抱这个“老虾子”,好歹稳住了神后,却发现终于落了泪。我没有去看现场,我不知道我会怎样,我想我会跟大家一样跟着唱,但我不知道有没有落泪这样的享受。
法国的喃喃自语派高手菲利普·德莱姆写了一本叫做《脆弱》的书。他说,“有些日子,南瓜就只是南瓜。”他说,“用被窃取的时刻的水,纯净的。秘密的水,猛烈的;完全不重要的日子的水,平静的,单纯的。没有什么可以给予,却有全部失去的光阴,时间的勇气和受伤的梦。”他还说,“多少时间是浪费的?没有。多少事情是确定的?零。如何破壳而出?脆弱。”
这书还没有内地中文简体字版(或者已经有了,而我没有看到),译者是尉迟秀,译得挺不错的,恍惚、闪烁、清新,像阳光下的水面。至于德莱姆到底要说什么,这一点都不重要;有些时候,要说什么、怎么说,说出来的效果,都不重要,关键是说了,喃喃自语地说,自己都听不懂,别人也听不清,其实就挺好的了。这就飘起来了,就脆弱了。脆弱是瞬间的东西,一不留神就消失了,如果你动作不快一点的话,根本捉不住的。于是我写下了这篇文字,因为此时此刻,我有点脆弱,有点飘,有点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