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佑]首頁/面對大佑/訪台灣作曲家羅大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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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接觸羅大佑的歌,是我在台灣呆過的那段日子。一頭蓬松的長發,一身素黑的打扮,一幅憤世嫉俗的歌喉,為台灣流行樂壇掀起一場又一場的風暴。
  有人批評他的歌太尖銳,有點不近人情。也有人覺得他切中時弊,敢怒敢言。姑勿論外界對他褒貶如何,他很少站出來為自己做什么解釋,只有新唱片推出時,他會偶爾在熒光屏亮一下相。
  所以,當我獲悉他這次來港任亞太流行歌曲創作比賽嘉賓、并有機會采訪他時,心中是半驚半喜。喜的是終能與這位極少曝光的歌手會面,怕的是他在熒光屏(或唱片封套上)給人的那種沉默寡言、帶點冷峻無情的憤怒青年的形象。
  約見地點是在風和日麗的海傍麗晶。我請了鋼琴家羅乃新與《突破》攝影師黃鳳玲隨行。
  坐下不久,即看見一個戴著墨鏡,身穿啡褲,灰底花圖案T恤衫的高大男子,大搖大擺地走下樓梯。雖然脫下一身漆黑的招牌打扮,我們還可從他帶點“之乎者也”台風式的步伐中把他認出來。
  他一看到我們,既脫下墨鏡,露出了黑白分明的雙眸,頭發短至剛及耳際,一派精神抖擻,活力知足的模樣。
  “Let's go Dutch,我們自己付自己的……青春有限,賺錢不易嘛!”他接過侍者遞來的餐牌,來了這么一句爽直的開場白,掃清我先前的疑慮與不安。
  結果呢,我們都跟著他,點了餐牌上最經濟營養的菜式─三明治,喝著白開水,坐在布置豪華的咖啡廳內,聊起童年,聊起音樂,聊起家國的將來……

鄉土情懷

羅大佑的歌,有一種濃郁的鄉土情懷。他在繁華鬧市長大,對音樂產生興趣的過程來得有點傳奇。父親是醫生,自小家庭環境不錯,加上那個時代的台灣,讓孩子學鋼琴時間很風光的事,父親望子成龍心切,把小小的羅大佑送去學鋼琴,還規定他每天放學回家,一定要練習半小時。回憶起那段童年歲月,他說自己”恨死音樂了”,一直到小學六年級,開始接觸西洋歌曲,在琴鍵上學習自配和弦,自發地投入對音樂的追尋。
  至于那份鄉土濃情,卻是他童年的一個片斷剪影。有一段日子,由于父親被調至宜蘭醫院當內科主任,一家終有機會遠離煩囂的台北鬧市,往仍是窮鄉僻壤的宜蘭暫住。 “那個地方只有一條街,四周都是田野……雖然只有一年半的時間,卻是我這一輩子記憶最清楚的日子。”那時候,他學會了捉蚯蚓,偷摘人家的葡萄,也孕育了他對大地的一片深情。他直言很喜歡這種接近古往的生活。

不與世俗妥協的歌手

自步入歌壇后,羅大佑就以一種不與世俗妥協的姿態出現。第一張唱片“之乎者也”道出對世態的無奈,隨著的“未來的主人翁”涌現一股對時代的控訴和激情,至最近的“家”,那些怒的情髯,好像平伏下瞴A心靈似有了依歸之所,給人一種較溫馨的感覺。我嘗試向羅大佑道出我對他歌曲的這些看法。 他邊聽邊閃爍著疑惑的眼神。“‘家’當然容易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但這并非我想要表達的感受。”自第一張唱片到“家”,歌曲內對社會的控訴與憤怒的本質并沒有變,“家”只不過是換了包裝而已。
  “‘家’代表了我對家鄉的一個夢想,我在那兒努力了很久,后來發覺整個價值結構早已解體,政治問題太多了,很多事情不是几個人的力量可以解決的,我失望透了……”原來他眼中的“家”,并非狹義的家庭,而是指哺育他長大的土地。
  “給我個溫暖的家庭
   給我個燃燒的愛情
   讓我這出門的背影
   有個回家的心情”
   -----------家2
  知道他創作的本意,再重新回味歌詞的每字每句,愈發體會他那種對家國的辛酸與無助。既是不得志。在“家”推出后不久,他就只身赴美,原理那個曾令他落淚的故鄉。 至今,雖然他已經在美國呆了一年多,但談到家國的未來,還是可以從他收斂起笑容的臉上,找到一份深藏的抑郁。“香港是個很有文化的地方,台灣也是。香港是英國殖民地,台灣也被日本人統治過,難道中國地方一定要交給外國人統治才會變得有文化,懂的自律嗎?”他說這是近代中國人的矛盾。談到這里,大家都沉默下來,誰也不敢貿然給一個答案,但在屏息靜氣中,我感到那股一脈相擊的抑痛。
  “對不起,跟我談話很容易感到沮喪。以前‘未來的主人翁’一出來,好多人跟我說,聽我的歌心情會變壞……”的確,和羅大佑聊天是件既愉快又沉重的事。他對事物觀察敏銳,提出來的問題常是發人深省,是那種表面洒脫不在乎,但骨子里卻對事事都執著認真的人。

歌曲一定要有信息

我把話題轉到他對音樂的理念上去。他要求自己的歌曲,一定要有信息(message),“流行歌曲的功能就如報紙一樣,把現代人生活中重要的細節記錄下來,等后人翻看的時候,能從中了解這個年代的人的生活方式。” 基于這樣的理念,羅大佑在他第一張唱片中,寫下這樣的一句自白:“請開啟你通向心靈的耳朵---至少這里沒有不痛不痒的歌。”從這句話,我們多多少少可看出他對創作的一絲不苟。所以,他歌曲中流露出來的感情,永遠是濃得沒法稀釋的。聽他的“超級市民”、“亞細亞的孤兒”會象苦茶般難咽,但聽他的“戀曲”、“錯誤”又可以浪漫得象杯濃酒,叫人心醉。
  任何藝朮工作者,在創作過程中,必定遭遇過不少困厄與挫折。對羅大佑而言,那又是些什么壓力呢?
  “不知如何把那份對生活的感受化成音樂,化成文字。”他認為任何藝朮品若不能感人,都是一文不值的。一個藝朮家應是一個感情的兜售者,他對事物的感受一定要比別人深才行。至于一般新星所受的壓力,諸如要任唱片公司的老板擺布,歌曲被逼走商業化路線等,羅大佑坦言自己這方面的壓力較少,因為他第一張唱片是向人家借錢錄的,以后更成立了自己的制作公司。

古典與流行的對話

這時候,沉默良久的羅乃新開始發言了。她對羅大佑的創作態度提出自己的看法與共鳴。他們的一問一答,恍似古典與流行音樂一道推心置腹的交流。為了保持真實,特將談話內容節錄如下。
  新:曾有一段日子,我覺得音樂是一門自欺欺人的藝朮。我在表演時,只不過把內心的抑郁藉音樂向觀眾發泄,對那些只想找娛樂消遣的觀眾而言,根本起不了作用。我甚至認為,就算是一個清潔工人,不上班三天,辦公室自會臭氣熏天,但若我停止演奏,沒有人會感到難過……
  佑:對。所以我覺得如何“兜售”情感很重要。可惜在東方人的社會里,同伴同行的支持不足。我有位朋友住紐約43街旁邊,一個藝朮家聚居的住宅區,你若搬到那地方,每個人都是知音者,應該不會有目前的困惑。
  新:以前,我一直覺得流行音樂不過是現代人的一種發泄工具,古典音樂比他高尚多了。但逐漸,我發現流行音樂原來是充滿娛樂性,而且可以與觀眾打成一片。
  佑:我始終認為,古典音樂有很多的限制。從前,一個年代就出了舒伯特、肖邦等偉大作曲家,但漸漸地,古典音樂已從教會賓座的殿堂下到民間。至搖滾樂的出現,將音樂與現代生活緊密相連……古典與流行音樂,其實沒有好壞之分,只不過在人類歷史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古典音樂是時間的東西,流行音樂是空間的。但現代人實在太忙了,哪有時間接觸古典音樂,所以流行音樂才漸趨普及……
  整段談話中,羅乃新很羨慕羅大佑目前的生活組合─靠行醫過活,又可不受限制地發展他的音樂事業。羅大佑則一直勸喻學西方樂器的她,要遷到西方的泥土,音樂生命才能長大茁壯。
  言談間,羅大佑一再提到美國。我倒想知道,這個搞東方流行音樂的人,踏到西方土地之后,又是怎樣的一番感受?
  “美國對我的沖擊,是一種對生活態度的反省。我住在曼哈頓,發覺美國人的生活都很朴實,更體驗到人生真正的學習都是來自生活本身,也只有這樣,寫出來的東西才感情深厚,有根有基。”

(原載《台港與海外文摘》 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