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珍】羅大佑屬于哪個年代? (北京青年報2002年第10期)
羅大佑的存在提醒著我們這一群體的迷失。
我們這群七十年代出生的人,無法在塵世找到歸屬的平衡。我們不明了哥哥姐姐們的青春為何那樣高亢單純、朴素熱情﹔我們也不屬于八十年代出生的年輕,他們或張揚,或頹廢,或歡喜,或憂郁,都是特立獨行的颶風。
夾縫里,羅大佑似乎可以指引回家的路。
如《昨日遺書》里說,我是那段繩子,一段承受勢均力敵拔河比賽的繩子,開始因為強烈的撕扯而周身抽痛著,然后因為拉鋸來往的次數太多而迷茫不已。繼而斷裂。
耳朵放逐了莫文蔚的嘶啞,林憶蓮的鏗鏘,甚至齊秦唯美的深刻。所有的喧囂伴著倦怠與迷茫呼嘯而至。紛繁荒蕪的都市,誰是那盞清茶?
“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走在北京的天橋上,羅大佑的歌聲肆無忌憚直追心靈。暮靄淹沒了腳下車水馬龍。我的眼前是一脈蔥綠的稻田無垠的鋪展,一個少年興奮且迷茫地奔走著,踉踉蹌蹌。是你?是我?是他?第一次深切感受他的震撼。不再當他是通俗的點綴。
《童年》似歌謠般絮絮訴說,《光陰的故事》善感青春的多愁,《閃亮的日子》背影燦爛孤獨,我看著自己的腳印在音符里重現。
心情荒蕪時,聽著“穿過你的黑發的我的手”,虛詞的,疊韻的。恍惚間覺得那是柳永的別離,李清照的聲聲慢。苔蘚散去,蔥綠襲來。閉上眼,唐朝布衣,晚清才子,及至現代獵獵青春,誰沒有在愛河里跳過,傷過,悲過,喜過?從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始,梁祝們就這樣一路走來。五百年后,當另一青春少年聆聽羅大佑時,胸中有無滾燙的情感?
青春于所有的人都有一樣的感懷,只是或壓抑,或含蓄,或沉潛或奔放的形式,還有美麗故事之后的余味各個不同,誰又能將誰機械地歸為同一漏沙里,同一樹陰下?
誰說羅大佑的歌只影響著六七十年代的年輕人?十七歲的表妹拿著CD反復和唱《滾滾紅塵》,那種被撕扯的疼痛早已遠走。羅大佑不單屬于哪一個年代,我們也無需惶惑要把自己歸隸于某一類別,只需看自己的心情風生水起。
品評《戀曲2000》時,已然熟稔了羅大佑。他永遠戴著墨鏡,清冷地站在城市的邊緣,回顧一往無前的豪邁,感傷探尋之后的無奈不安,表達著溫情而清醒的希望。像一個走過了山水,看慣了風云的遠足者,一邊行走,一邊交割給青春一代成長的必然痕跡。也曾風起云涌,也曾滄海桑田,最終歸返涅�,講述一世的光陰。
而《明天會更好》像一劑強心的藥,撞擊著日漸麻木的情感,提醒著這個世界的溫情。讓我們嘯傲江湖時,雖也失落,雖也滄桑,可永遠有希望,永遠有滄海一聲笑的底氣與豪情。
【淺草】告別的年代──想起羅大佑 (《時代影視》2003年第20期)
這是一個告別的年代。
晴空下的鴿哨,溪水中的紙船,終成了唇齒間淡淡的懷念。
我們與青春作別,回首目送一群青澀少年漸漸走遠。
我們與純真作別,當無形的藩籬隔絕了微笑的臉。
分開的理由,終無需說出口。彼岸,你揚起一個蒼涼的手勢,我便明白了所有。
于是,心,就這么一直空著,在那把嘶啞的嗓音沉寂了之后。
開了音響,把那些歌反反復復地聽。
《鄉愁四韻》、《穿過你的黑發的我的手》、《野百合也有春天》、《似是故人來》、《海上花》。
花蕊般美麗的歌名,枝枝蔓蔓牽扯著纖細敏感的神經。
卻始終不敢張口唱。仿佛密林中的雛鳥,迎著旭日的金光振翅,卻被那些光芒刺痛了眼睛。
唱片封套上的男人,多年來,始終不改滄桑的容顏。消瘦的臉,緊抿的唇。即使是笑,也藏著難以排解的憂傷。
眉間輕愁,眸中深憂,即使唇邊縱橫的紋路,也在訴說著千山以外滄海自由何處是以后。
這個被造物恩寵的孤獨的孩子,曾經固執地在擾攘塵世里尋覓來時的路。然后日復一日,看俗世的翻云覆雨手是如何打破了易碎的燈籠。
他們說,若干年前的你,是個熱血青年。你寫《現象七十二變》,你寫《盲聾》。歌中噴薄著憤世的烈焰,渴望燒毀世間污穢的一切。
而若干年后,你已經變成了一個敏感且憂患的行吟詩人,頂著一顆曾經叛逆的靈魂四處朝聖。
那么喜歡《鄉愁四韻》。
余光中的詩,被你拿來譜上了曲。
一色蒼涼的調,反復吟唱。初聽的時候,熱血如沸,有一種欲向蒼茫大地俯身跪拜的沖動。
那酒一樣的長江水,血一樣的海棠紅,雪一樣的梨花白,母親一樣的臘梅香。
歌中意境,令每一個背井離鄉的游子眼睛潮濕,熱血沸騰。
聽過這首歌最好的版本,出自國內民謠樂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組合--蒲公英。
一把簡單的吉它,兩部完美的合聲。華美的合弦,純徹的嗓音,湮息了世間一切浮噪。
指腹急速滑過琴弦的銳響,洞穿了耳膜,撕裂了心。
記起一句古詩:杜宇聲聲不忍聞。覺來此歌也如是。
瞬間霧起云涌,潮汐澎湃,漫過了心上龜裂的紋路。
就這樣被你征服。
特地跑去買了你所著的《昨日遺書》來看,是驚艷的文字,將紅塵心事娓娓道來,告訴世人夢魘和現象該如何融合。
可是,看了書,聽了那么多的歌,卻還是無法品透你。
也許年齡是最不能徇私的距離。你的心上,有一處無法愈合的傷口,終年流淌著世故、人性、國運和鄉愁。
我們不能碰。
七十年代后期的孩子,有幸承蔭蒙澤,卻不曾親歷過你成長中的滄海桑田,只能體味淺顯的表面。
幸好這份淺顯,尚有靈魂的共振。隔了時間,隔了風煙,依舊能夠迎合你內心的波瀾。
不久前,央視做了一期你的訪談,我早早坐在屏幕前觀看。
你來了,當年一身黑衣的你,鬢角已經看見了白發。你溫和地笑著,沖台下揮手。
台下一雙雙熱切的眼睛望著你,難掩胸中澎湃的激情。
他們都是聽著你的歌長大的孩子。
期間,主持人安排了几個裝飾得花團錦簇的女孩上台演唱你的《未來的主人翁》。
這是一群太年輕的孩子,年輕到無法理解你青春時期的迷惘和熱望。
她們嬉笑著,搖擺著身軀,吐出那些沒有生命質感的字句。
最終忘了詞,臉不紅,心不跳,就這樣一路嚕嚕嚕地嚕了下去。
我不知你心里究竟做何想,但你笑著坦然接唱,輕輕巧巧粉飾了太平。
想起你在書中說過的一句話:現在的小朋友太快樂了,不可能體會到真正的快樂其實來自受過苦的心靈。
你選擇了寬容和原諒,你不再是灸熱的槍膛。
蒼茫茫的天涯路,是否你已經厭倦了飄泊?
當年一身黑衣,戴著墨鏡的你,就這樣笑著與我們告別。
不想再問是什么斂去了你的鋒芒,這本是一個告別的年代。野百合已經凋謝在深谷,稻草人枯萎在守望的麥田。
無情的時光,最終會把一切埋葬。閃亮的日子,已經黯淡在歲月的煙塵里。
而我們,惟有沉默,什么都不必再說。
這世上,有多少我所不能了解的事?
光陰的故事,鹿港小鎮的記憶,追夢人的傳說......
告別的年代,時間呼嘯著來去,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無論如何緬懷追憶,那個過去的年代,已無法重來。
酒吧里,聽歌手唱《鄉愁四韻》,卻再也無法喚醒我的淚腺。
網絡上,語音房里有人唱《彈唱詞》,笑聲里已經滄桑不聞。
俱往矣。
從戀曲1980到戀曲2000,二十年芳華彈指一揮間。庭前數度花落花開,嬰兒粉紅的手掌開始叢生糾纏的曲線。
【職燁】懷念羅大佑 (《中國校園文學(花季號)》2004年第1期)
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如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鄭愁予
我知道鄭愁予是因為羅大佑的歌。這個台灣詩人的詩歌里總有一種淡淡的憂傷。不知道當時羅大佑為什么會選他的一組詩用自己的有點滄桑的聲音重新演繹,在我看來,這樣的搭配極為貼切。羅大佑。這三個字每次敲出的時候就有一種淡淡的懷念的味道,他代表一種記憶,關于一段從前的歲月,從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就這樣牽著手跟著大佑的歌聲一路走來……
六月,校園里的氣氛越來越怪異。師兄師姐們三五成群不停歇地走來走去,把一種叫做傷感的氣氛延伸到每一個角落。賣書的攤子擺得到處都是,我和我的同學伏在那些書攤當中翻來翻去,他們眼睛里的懷念與憧憬,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學校里的畢業晚會一出接著一出,傷感的眼淚抹也抹不干。離校的不舍與留戀引發的瘋狂終于在他們留校的最后一晚被推到了極致。對面大四男生樓里的歌聲一直沒有斷。午夜十二點,所有的大四學生聚集到樓下,排著隊開始一首一首地唱歌。國歌,校歌,還有就是羅大佑的歌。唱到《童年》的時候,眼淚終于奪眶而出。你突然發現過去那一段那么熟悉的歲月一下子消失了,找不到了。每個人不得不背著新的理想新的目標各奔前程。于是,那種久違了的感動一下子浮上心頭﹔于是,我們在懷念的歌聲中長大成熟。
有一個自己很喜歡的歌手黃舒駿,曾經無限崇拜這位流行樂界的教父,以能夠和大佑站在一起唱歌作為人生一大幸福事。若干年后,當黃舒駿唱著《單純的孩子》登上屬于他自己的舞台,為他自己的弟弟妹妹唱起歌來的時候,他無限懷念地說:“羅大佑作為一個時代,已經成為了過去。”是這樣。當四十七歲的羅大佑重新登上已顯得陌生的舞台,當他脫下黑色的墨鏡、剪去可以肆意甩動的長發,露出讓人感到溫暖的笑容,突然想到《改變1995》中那句很經典的歌詞:“Paul Simon的臉蒼老得令人心碎。”羅大佑老了,盡管很多人都不愿意承認。
兩千年,當羅大佑終于站在了北京工人體育場的舞台上。當他重新以略顯疲態的憤怒扮演二十多年前那個深深烙在人們心中的經典的羅大佑形象的時候,許多人都流下了久違的淚水,他們在大佑的歌聲中長大、成熟,今天又一起和這個人共同回憶逝去的日子。羅大佑也許唱得并不完美,也許已無法再勝任一直壓在他頭上的“反叛青年”的稱號,但羅大佑已經帶著他的歌一路走到了二十一世紀這個商業的世界。那些二十年前的故事和心情依舊能給大家提供一個找到自己影子的舞台,那也就夠了。有人在評價海子的詩的時候曾這樣說:海子的詩不是為了閱讀而存在,而是為了存在而存在。這句話也一樣適合今天的羅大佑。
手頭有一張1982年出版的《之乎者也》專輯。封面上的羅大佑依舊是經典的黑衣,遮住半個臉孔的墨鏡,典型的羅大佑形象。右下角“羅大佑”三個字用繁寫黑體厚實地敲上去,烙上了他獨特的風格和濃重的氣息。
在文案里,羅大佑這樣寫道:這一趟音樂的路,走得好辛苦。在東方與西方,傳統與現代,嚴肅與通俗間,我几乎是一路跌跌撞撞摸索過來的。因為前面沒有足跡可循。而現在,我想,果實已經成長了。署名時間為:1982年4月。
我突然覺得很滄桑。二十年沉澱的經典,一個時代仍然留在人們內心深處。羅大佑老了,但他的歌以及他的歌里的愛戀卻永遠年輕、原味地留了下來。羅大佑的歌里所蘊含的情感是具有共性的。他的歌一旦寫下來,就注定是屬于永恆的,他的憤怒和愛戀也是所有人的憤怒和愛戀,不屬于某一個特定的年代、某一些特定的人。
當那些六十年代出生的孩子用古老的留聲機或是翻來倒去的磁帶沙沙地轉出羅大佑在他們看來顯得另類和反叛的字眼﹔當七十年代的青年歇斯底里地隨著羅大佑的節奏扭胯擺臀,然后忘乎所以﹔當八十年代出生的我們站在十几歲的尾巴上回望已去的童年,羅大佑歌詞里的淡淡的憂傷不知不覺地就裹住了每個長大起來的孩子干淨的心靈。
“幸福是一種平靜。”羅大佑如是說。
但一代又一代的人們淚流滿面地唱起《光陰的故事》,唱起《童年》,依舊是羅大佑文字里滲出的憂傷讓塵封已久的溫情又一次慢慢爬上心頭。
顧城說:“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我想畫下早晨,畫下露水,畫下所有年輕的,沒有痛苦的愛情。我想畫下許許多多快樂的小河,畫下丘陵──長滿淡淡的茸毛。我讓他們挨得很近,讓他們相愛,讓每一個默許,每一陣靜靜的春天激動,都成為一朵小花的生日。”那么真切,那么可愛,只有孩子才有的天真與美好。顧城寫這些文字的時候,就是一個孩子。
羅大佑的音樂也是如此。他沉入其中。他帶領每一個聽音樂的孩子沉入其中。在他的音樂里,只有跳動的活潑潑的魂靈。“多少的日子里,總是一個人面對著天空發呆,就這么好奇,就這么幻想,就這么孤單的童年。”脫出那個煩悶的世界,沉進大佑的音樂,旋律響起來,剎那間,感動讓我們無話可說。
那個六月。我站在窗口看他們每個人用情地歌唱。看著他們微笑著擁抱,微笑著揮手,然后背過身去,悄悄抹去眼角的淚水──為成長的喜悅和曾經的故事。
大佑說,生活就是永遠。他把生活融入歌里,于是,從前的點點滴滴會涌起,在你來不及難過的心里。
那是用怎樣美麗的詞藻形容都不為過的美麗。今天我們鋪平了紙張在燈下捧上一杯香茗,聽大佑已顯沙啞的歌聲,有怎樣的一種記憶涌起在心頭,而這個溫暖的過程,就叫做懷念。
【李寒萌】歪批羅大佑 (《中外少年》2002年第3期)
羅大佑不是我們的經典,而那一代人聽羅大佑,也遠超出了對音樂本身的熱愛。
我不是羅大佑的歌迷。我沒趕上羅大佑的時代。
當我開始聽歌的時候,媒體遠沒有現在的熱,媒體中也沒有羅大佑﹔當我開始收集音像制品的時候,找不到正版的羅大佑。
直到最近,聽羅大佑的歌聲長起來的八十年代的青年們到了可以懷舊的年紀,羅大佑這個名字才在我耳邊響起。
首先是中外少年百期號上一個署名為“發條橙”的人講了“未名湖”酒吧的一個“向羅大佑致敬”的party。當然作者本人是不懷舊的,他看別人懷舊。然后電台DJ為“他的”羅大佑作了一期節目:“五色羅大佑”。放了一些歌,卻沒有我想聽的《亞細亞的孤兒》。我也認為羅大佑還是寫歌給別人唱更好一些。也許是我聽慣了那種被天賦與科技滋潤得美侖美奐的聲音了。不明白那一代人為什么活得那么蒼白、無助、困頓,不明白那時候的青年為什么充滿著燥動、激情、困惑,不明白他們為什么會如此狂熱地追隨一個人吶喊出想要表達卻沒能表達出的憤怒,并為之淚流滿面。他們會說我們喪失了理想主義和激情,唉--從小就有人在耳邊喋喋不休:“好好學習,好好學習,上大學,上大學。。。。”于是我們就真的好好學習,上大學。“減負”就像是洒便祖國大地卻無法看到我們身上的毛毛雨,因為它只意味著在校的時間縮短了,學習總量卻依舊。
激情似乎是一點都沒有了。我們活得太平和太理所當然。拿父母的血汗錢坐在麥當勞里對著那種外國最廉價的快餐,做出一副認真吃的樣子,花一千多塊錢買來日本本土已經淘汰的WALKMAN,感覺良好地招搖過市。
我想,我是無法理解羅大佑了。
我曾用一年時間暗戀一個男生,半個月的感情真空后卻開始喜歡謝霆鋒,我很努力地喜歡他,聽遍了他的專輯。有一天邊聽邊做作業,忽然提筆在指上寫下四個字“沒有經典”。我也不知道自己指的是這張碟,還是這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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